第二章 少年的日记和夜鬽 (第1/1页)

    如果说用破木板、砖块和帆布搭起来的棚户也能称得上是家的话，那么月漓的家就位于斯德沃克的贫民窟里。

    斯德沃克被分为三部分，上城区、下城区和贫民窟。上城区的繁华与因特诺帝国的任意一个繁盛城市也没什么两样，那里住着达官贵族……总督府就位于城市最中心的街道上，舞会时常在富人们的府邸中被举办，那里歌舞升平，金迷纸醉，流淌着奢靡的气息；下城区和贫民窟则是法律意识最淡薄的地方，事实上政府甚至无法插足这里的一切事务，卖yin、贩毒、凶杀、帮派之间为了地盘和资源的火拼……这些场景，在这里每天都会上演。原始而血腥的气息在这里弥散，强者为尊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体现，黑帮们划分领地，制定规则，吸食人血，就像是笼罩在黑港头顶永不散去的乌云。

    位于下城区的集市到月漓的小窝中间隔着很长的一段路，小路两边皆是坍塌破败的房屋。

    风从废墟的窗户吹入再吹出，发出如鬼魂哀嚎般尖锐的声音。

    由于长年阴天的缘故，黄昏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月漓提着一盏煤油灯照着路。

    少年的背影在看不见的尽头的小路上越来越小，脚步声被呼啸的风声掩埋。

    月漓原本是没有写日记的习惯的，直到他叔叔离开。

    不要误会，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单纯的离开。

    他的叔叔白尘对他来说亦师亦父，教他读书习武，抚养他长大成人。

    他不知道他的身世，白尘对此一向缄默，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东方人却在这里长大，不过这都不影响白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白尘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能说话的亲人了。

    有人说写日记下贱，可是有些话，除了安静的笔记本，就再也没有人能听他讲完了，无论那些是不是心里话。

    他坐在桌前，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比指尖还小的火苗摇摇欲坠，把少年的剪影刻在墙壁上。

    “4月26日，阴

    早晨查理大叔因为还不起黑帮的高利贷被抓走了，没有人帮他，他的朋友们纷纷和他撇清关系，他的女儿对来抓他的人说他不过是到她这里的一个嫖客……今天似乎也发生了很多的事，很多人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了，但这又像是日复一日的循环。

    集市一如既往的糟糕，满地都是贩卖毒品的人，我看到有人在偷偷打听女奴的价钱，明明贤者大人已经明令禁止人口买卖了，但还是有人想要赚这笔不菲的横财。

    ……

    ……

    今天我挣到了钱，数量还不少，如果你知道我用你教我的《易》去骗钱一定会揍我吧，或许也不算骗吧，毕竟我算的还挺准的。”

    少年顿住笔，白皙的两颊被微弱的烛火映的通红，他的神情少见的多了几分扭捏，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多了几分不经意的笑意。

    他继续写了起来，连字迹都更加飘逸了几分。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子，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是很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有点害怕她，但是好像又有点……”

    月漓盯着写出的“喜欢”两字许久，又把它们勾掉，然后涂成了一团黑。他有些走神，眼中流转的光像是小船在水面上荡漾。

    “总之，虽然没有看到她的样子，但我觉得她一定很好看，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是……唱歌一样。”年轻的男孩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词汇是如此的匮乏，写不出心中所想让他仿佛身上有虫子在乱爬。

    “可是，我给她算的卦象显示的是困卦，这……”少年的眸光突然黯淡，翩飞的思绪落了下来。“她会遇到什么困难吗……应该不会吧，反正我又不是真的会算卦。”

    占卜什么的，当然都是骗人的！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决定不再想那个人了。

    ……

    ……

    “叔叔，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少年放下手中的羽毛笔，把日记本轻轻地合上。他双手托腮坐在窗边，窗外仍是没有月光的黑夜，没有窗台的窗框硌的他手肘生疼。

    原本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足够坚强，不会因为孤独和无助而再哭鼻子了，但在深夜时分，却还是会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酸楚涌上心头。

    少年瘦削的身躯在灯光下微微颤抖。

    如女孩般长而微卷的睫毛下，他的一双眸子漆如玄香，眸光中剪着秋水。

    破旧的时钟滴滴答答地发出带着杂音的表针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过去。

    少年就这样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笔尖上还没干的墨水在桌面上画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屋外黑夜中突然传来纸张摩擦般的窸窣。

    那是有东西划过地面的声音，飞溅的泥水发出无节奏的轻响。

    青红色的巨爪骤然贯穿门板，飞散的木屑被烛火映在墙壁上像是散落的星尘。

    从睡梦中惊醒的少年并未慌张，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脚下，木制的剑匣一直默默地立在桌旁。

    他熟练地拔剑出鞘，恰好横剑挡住了怪物的飞扑。

    混杂着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怪物用爪子握住剑身，这种东西仿佛不知疼痛，尽管它的爪掌已经被剑刃划破，却仍死死地抓得长剑咯吱作响。

    月漓心疼宝剑，抬腿将怪物踢开，自己也倒退着撞在墙上。

    棚户房在撞击下摇晃着，更多的石块灰尘和木屑从棚顶掉了下来。月漓疼得咧了咧嘴，反手挽出一个剑花。

    “搞偷袭，不讲武德啊。”少年剑尖斜指，无数刻在记忆里的剑法招式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看似羸弱的少年远不像表面这样弱不禁风。

    灯火摇晃，昏黄的空间随之闪烁变幻。

    薄如蝉翼的剑刃掠着火光，少年挥剑，光亮起，光落下。

    怪物因受伤而咆哮，那声音像是困兽的挣扎，但月漓却时常觉得这种东西是没有感情存在的。

    这种怪物学名为夜鬽，赏金猎人喜欢叫它们血鬼。它们是被血族享用过的人类，却没有获得初拥的荣幸，最终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没有血液，却要以血液为食。它们没有理智，灵魂早已堕入了深渊，仅仅依靠本能去猎食原本是他们的同类的可怜人类。

    月漓对他们保持同情，下手却丝毫没有手软。

    少年的剑法犀利，狭小的空间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剑术，月漓闪转腾挪间，有着登堂入室的灵动。

    古剑希声不时划过怪物的躯体，怪物却连月漓的衣角都摸不到——他太熟悉这种怪物了，他与它们战斗就像是猫捉老鼠般，是写在肌rou记忆里的娴熟，倒是怪物如石铁般坚硬的筋rou反震的他手腕发酸。

    人形的怪物最终栽倒在地，长着獠牙的狰狞头颅在地上滚动着，发出车轮转动的声音。

    无头的尸体瘦削可怖，断颈处筋rou狰狞却没有血液流出。

    月漓垂下剑尖，撇了撇嘴表示无奈。实际上，月漓对这种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鬼东西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从小到大被它们袭击的次数已经数不胜数了，作为一个生活在斯德沃克贫民窟的普通少年来说，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这自然是少年那个不苟言笑的叔叔从**迫他夜以继日练功习武的功劳。

    不过好在这东西没有血液，杀死之后打扫起来比较方便。

    月漓将手中的长剑缓缓归入匣中，敛住一段寒光。

    油灯熄灭，黑暗中，少年紧紧攥紧了拳头，一缕鲜血沿着他的指甲向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