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亲王 (第1/1页)

    无月的夜色安静的一如既往，风吹过枝杈，沉睡中的乌鸦忽然从睡梦中睁开眼。

    有人从远处走来，将身影留在了小教堂的门前。

    那人伸出手，摇响了铁门上的小门铃。

    清脆的铃声打破寂静，仿佛有一颗石子砸入平静的池水，惊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乌鸦发出凄厉的尖叫，逃窜般飞离了自己温暖的爱巢。

    漆黑的羽毛从空中散花般飘落，很快就融入了夜色中。

    ……

    ……

    ……

    ……

    黑暗中的来客全身以黑色为主色调，纯黑的礼服边缘烫着暗金的纹路，尊贵而压抑的瑰丽花纹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妖异森严。当那双锃亮的黑色皮鞋无声地踏进大门时，刚刚跑出来开门的月漓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袭如凛冬般的寒意。

    “麻烦你了。”他侧过头，微笑着向身旁的月漓道谢。

    “别客气……”月漓的手中拎着一盏黄铜的小提灯，极少有人在深夜造访教堂，他一边重新将高大的铁门锁好，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去打量着这个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

    浅灰的直发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骨色的光，灰发下，男人的侧脸精致的非人，像是大师雕琢的蜡像，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似乎是注意到身后的目光，他停下脚步，回眸去看。

    “怎么了？”他问道。

    “没……没什么。”月漓连忙摇头，甚至显得有些慌乱，这本不是一向大胆早熟的他会有的反应。

    但……

    那个男人的目光好可怕……

    眸子是同发色相同的浅灰，其中却又仿佛映着更多……布满荆棘丛的墓园、不见天日的古堡、铁索缠绕的石棺……凝聚着浓郁的死亡气息，又飘浮着一层朦胧的雾。

    危险！

    这是这个男人给月漓的第一直觉，比他以前杀过的那些夜鬽要危险千百万倍。冷汗从月漓的鬓角滑到后颈，痒痒的，像是风在吹。

    “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月漓。”男人微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

    “……”月漓抿着嘴唇，不知该做何回应。

    “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你很特别。”男人并没有在意月漓的沉默，接着说道。“其实我们的会面为时尚早，但我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味，这让我不得不提前了我的计划，不过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

    月漓秉持着言多必失的原则，还是沉默着。

    “月漓，还不快把客人请进来，不要怠慢。”神父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男人笑了笑，没有继续再多说什么，转回头继续前行，他手中拄着一根赤红且晶莹的手杖，手杖末端的金属头敲在地面啪嗒啪嗒的响。

    “很抱歉这么晚不请自来，给你们添麻烦了。”男人边走边说道。“鄙人伦道夫·克劳利·布鲁赫，就住在教堂的附近，跟神父先生算得上是老邻居了。”

    “布鲁赫……”跟在身后的月漓猛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向男人的背影。

    尊贵的氏族之姓，是血族。

    “年轻人不要大惊小怪的，以后，和我们打交道的日子多着呢。”

    教堂的门敞开着，里面亮着金色的灯光。

    没有停顿，伦道夫抬腿迈进眼前规模不大却圣威浩荡的建筑，霎时间，教堂中仿佛有钟声响起，细碎而密集圣光如春雨般洒落，淡薄而纯正的神圣气息像绳网一样袭过来想要把来客紧紧地束缚。

    黑色的礼帽被无形的气浪掀起，摇摇晃晃的像是一只飞起来的蝙蝠，紧接着便是笼罩而来的圣光，温柔而狂暴。

    圣光落在伦道夫的身上溅起了水花似的光屑，如灼烧般的刺痛感传来，于是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此时更是近乎透明，他眯了眯眼，将手杖用力地砸在脚下大理石的瓷砖上。

    瓷砖破碎的声音清晰可闻，龟裂以杖尖插入的地方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血色的光辉如液体般从手杖中流入裂缝，又丝丝缕缕地升起，缓慢而坚决地将落下的圣光推了回去。

    伦道夫扶着手杖的手又向下用力几分，血光更盛，响在灵魂深处的钟声戛然而止，落下的圣光皆消失不见。

    黑色的礼帽终于开始缓缓下落，伦道夫将手杖交到左手，伸出右手接住落下的礼帽放到胸口朝着眼前的神父微微鞠躬。

    “尊敬的卡文迪许神父，很高兴见到您。”

    回答他的是一声冷笑。

    “可我不是那么高兴呢。”曼努埃尔·克里斯汀·卡文迪许摘下鼻梁上的玳瑁眼镜，从桌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我的邻居竟然还有一位尊贵的亲王殿下呢？”

    “是不是我离开都铎太久，以至于太多人都忘记了我到底是谁了？”

    神父漠然地盯着眼前看似谦逊实则气势夺人的血族亲王，目光冷冽。

    这个时候跟在亲王身后因茫然而显得有些无措的月漓，才诧异的发现，这个从小教导自己学习西方文字和神学的老师，这个一向博学儒雅的老人，摘下眼镜后，眼中竟泛着刀剑般冷冽的清光。

    “感谢神还留给了我握剑的力气，否则我可没有勇气直面一个血族的亲王。”曼努埃尔将桌上的佩剑抓在手中——剑鞘上雕刻着火焰的十字剑常年摆放在老神父的书上月漓一直以来都认为这只是神父收藏的艺术品。

    神父将手搭在剑柄上，另一只手握拳立在胸前。摆出了一个名为“圣光礼赞”的起手式，这是每一个圣骑士入门时学到的的第一课，招式简单却实用，威力不俗。

    亲王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杖凭空立在地上，双手平摊示意自己没有要战斗的意思，“放轻松，神父，我可没有想要跟您分个胜负的想法。”他微微颔首，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真诚。

    神父没有说话，吊灯下他的雪白须发闪耀着金色的光。

    “其实是关于这孩子的事情。”亲王用手杖指向此时仍然站在门外的少年。“我觉得有必要跟您谈一谈关于这孩子身上的秘密。”

    “神父，现在我们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了么。”亲王收回手，将手杖点在地面，苍白而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果然这是无法拒绝的理由，亲王静默着看着神父，眸子中闪烁着灰色的瞳光。

    神父没有说话，握剑的手依然坚定。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响，神父无奈地放下了剑，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重新坐回原处，翻开了那本不久前刚刚合上的书。

    没有“请坐”，亲王仍然很自觉的自己拉开了一张椅子坐到了神父的对面。一瞬间神父觉得他和月漓一样混蛋。

    “虽然这里是斯德沃克，但你仍然是被教会通缉的异端。”神父的手指抚摸着被秘术加持过的古老纸张，低着头甚至不愿与亲王直视。

    “这个就不劳您提醒了，神父先生。”伦道夫同样低头，他把玩着手上一枚暗色的指环，外壁上刻着如蚯蚓般一串歪歪扭扭的古老文字的金属环在男人惨白如骨的手中翻滚着。

    刚刚因为震惊而险些跌倒的月漓此时终于扶着门框站稳了身子，被汗水浸透的衣服紧紧地黏在身上，他的手指甚至在木头门框上划出了几道指痕，如果他现在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脸现在可能要比那个血族亲王还要苍白几分。

    他握紧了刚刚神父送给他的挂坠，被汗液包裹着的十字挂坠在他的手中透着一丝凉意，这股凉意沿着他的掌心流进身体似乎又带来了丝丝缕缕的温暖，这股温暖在他的体内流淌，像阳光般温柔和煦，支撑着他不会倒下。

    灯下的神父穿着一贯风格的黑色长袍，而在此刻月漓的眼中，这个考究而儒雅的老人却巍然如钢铁般的坚毅肃穆。